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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92 搬弄是非
 宁贵嫔很被传到了御前。与方才追着如瑾拦路不同,她此时出门还换了一身华美衣服,姜半臂长衫团纹璀璨,宫灯照耀下不时闪一道光,裙裾长长拖身后,一路行来,像是开屏孔雀悠然散步。

 显然对于皇帝传召,她没有半分畏惧。

 但精致打扮却并没有收到她意料之内成效。一进齐晖殿院门,她便看见端坐湘妃竹上皇帝着脸,见了她来,也没有半分惊神色。宁贵嫔对于自己样貌向来很有自信,此番出门前还特意做了修饰,丽添三分。按她以往经验,皇帝起码应该盯着她看上一两眼才对。若是心情好,看得不错眼珠也有可能。

 但皇帝这回不但没有欣赏她盛装,反而连个微笑都欠奉。

 “皇上万安。这么晚了您还忙着政事么?要小心身子啊。”宁贵嫔心里有些忐忑,柔柔折下行礼,力将肢柔软美好展出来。

 皇帝只略微动了动嘴,“起吧。”

 宁贵嫔站直了身子,微微侧身对着皇帝一边显示曲线,“皇上,您传臣妾来所为何事?”

 皇帝先看长平王,见他抿着线不声不响站着,似克制,便挥挥手,“老七先退下。”

 长平王恭顺地行礼告辞。

 院里只剩了几个伺候内侍,宁贵嫔笑着往前凑了几步,掩口道:“七王爷看来是生了臣妾气,连个招呼都没打。如此,他对那侧妃蓝氏可真是上心。”一面说,一面暗暗观察皇帝反应。

 皇帝面无表情,拿着茶碗盖子往碗沿上磕,发出叮叮碰撞声。宁贵嫔就提心吊胆地含笑等着,半晌才听到皇帝问:“蓝氏是装作晕倒,还是真得晕了?”

 宁贵嫔略略松了口气,忙道:“您问这个呀!臣妾说她一准儿是装。臣妾可还没来得及走回宫里去呢,那边就听人嚷嚷着她晕倒了,前前后后不过两三柱香时间,略略跪那么一下子怎么可能晕过去?她是存了心给臣妾抹黑,皇上可别信她。看着一副好模样,肚子里坏水多着呢,臣妾跟前英被她打死了,真真心肠歹毒。”

 她絮絮叨叨地娇声回禀,出受了委屈表情,眼眸上金色细粉灯下忽闪,别有一股异样妖媚。

 皇帝被那两道月牙状金粉吸引目光,看了两眼,问:“琢磨花样?”

 宁贵嫔终于等到皇帝关注她容妆了,心花大开。装扮方面,她一直是宫里风头人物,常常别出心裁弄点子花样出来,也屡得皇帝夸赞。此时便放柔了眼波斜睨过去:“好看么?若不是蓝氏臣妾宫外闹腾着打人,还能画得细致些,现下这般陋,皇上可别笑话臣妾。”

 皇帝被美人秋波笼着,却出些意兴阑珊模样,目光顺着美人眼皮下滑,敏锐发现了两道未被香粉遮掩彻底眼袋痕迹。

 他突然想到,宁贵嫔高位嫔妃中以年轻美貌著称,可她其实也已过了花信年华。岁月女人身上刻下痕迹永远比男人深得多,尤其宫廷这种女人聚集地方,她这个年纪,真得称不上年轻了。

 宁贵嫔并不知道皇帝想什么,只是发觉自己娇嗔没有换来意料效果,心中有些急。今晚事,她虽有倚仗,可到底还是有些发虚。因为那个给了她倚仗人,同样让她摸不透。

 她试探着挨到竹跟前,忐忑地蹭着沿坐下来,见皇帝没有反对,这才又往里挪了挪。此刻旁边还有好几个内侍呢,她这举动实有**份,可她并不意,将声音放得极软极软。

 “皇上,臣妾宫里好几个人都被打了呢,那蓝氏…真是个无礼无知破落户,哪里像个皇子内眷了?皇上——”她轻轻将手搭上皇帝胳膊,试探着作嗔,“这趟差事可是您待,现如今臣妾吃了大亏,赶明儿传扬出去真是没脸见人了。皇上,您可要给臣妾做主。”

 皇帝手下一停,碗盖叮叮声就停止了,倒将宁贵嫔吓了一跳。“说说,她怎么折辱你了。”他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
 宁贵嫔稳定心神,开始委委屈屈地叙述经过:“您不是不满意她当初趁内廷兴风作么…臣妾就想着给她个下马威,晾一晾她,省得让她觉着怀了孩子就可以登天了。”

 她所说这个起因,其实连她自己都不信。

 事情发生今早。她看着皇帝心情好,就又一次寻机提起如瑾宫变时“嚣张”,以报当时被京营将士拘之仇。谁知好巧不巧外头就来了报信御医,说蓝妃怀孕了。她当时极其不情愿地随口说了一句“这下她可要无法无天”,皇帝不但没怪责她,反而还道:“那你就敲打警诫一番吧。”

 当时皇帝那个脸色,她事后都不敢回想。也就不敢往深了揣测圣意。萧才人整顶着那张脸宫里晃,她又不是傻子,怎会对那层不可言说隐晦之意无所察觉。此番接了这个差事,其中缘由之百转千回,她是碰都不愿意碰。索便什么都不想,决定先趁机报了仇再说。

 所以才有她盛装前来,才有撒娇作嗔地转圜试探。

 然而皇帝态度让她越发摸不着北,深有接错了差事感觉。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编排:“…蓝氏不由分说就纵容恶奴将臣妾人给打了,那可是臣妾跟前一等宫女!事后臣妾亲自去训诫她,她反而拿皇上御赐如意作筏子,还诡计装晕给臣妾安损害皇孙罪名,一点儿不将宫规放眼里,臣妾觉得…”

 “她怎么拿御赐之物作筏子?”皇帝突然打断了宁贵嫔告状。

 “她…”宁贵嫔斟酌着措辞,“她故意把玉如意拿出来诓骗臣妾,让臣妾动手…”

 那么多双眼睛看见她亲手打碎了紫玉如意,宁贵嫔有些无法自圆其说。

 皇帝只追问结果,“如意呢?”

 “…她故意没拿住,把如意摔了。”

 “碎了?”皇帝眼睛一暗,问话带了杀气。

 宁贵嫔心里一哆嗦。

 皇帝冷哼一声,回了被她捏着袖子,“回去思过。”

 宁贵嫔就不明白自己哪里有过错可思,双膝一软滑到地上跪了,“皇上…臣妾是、是奉命训诫蓝氏,差事没办好,也是…她太无礼。”

 “朕何时给了你这等命令?巧语花言歪曲事实,明知皇家子嗣单薄还要寻机发难蓝氏,你有一宫主位样子么!回你宫里去,没朕吩咐再不许出来!”

 宁贵嫔险些气晕过去,待分辩,御前两个内侍深谙主子心意,干净利落将她拖出去了。

 皇帝扔了手里茶盏,温热水泼了一地。

 “去,传蓝氏来。”他吩咐内侍。

 跑腿内侍连忙去传人,也不敢问要是蓝侧妃昏不醒怎么传,慌忙离开。康保领着人收拾地上碎瓷,眼珠子连转。往出收拾碎瓷小事本不必他做,他却亲自端着东西出了门。看见候门外不远处长平王,还笑着问了一声好。

 …

 如瑾走到距离宫门不远地方被人拦住。王府马车就停几丈外,眼看着她便能出宫了,却有御前内侍张锁领了几个人追上来。

 “公公何事?”

 如瑾虚弱扶着吴竹胳膊。张锁是康保人,她记得清楚。那年宫宴,跑到蓝府假传旨意诓她进宫内侍便是此人手下。此刻骤然相见,她起了十二分警醒。

 “蓝侧妃不是昏了么,怎地这么就赶着出宫?”张锁皮笑不笑,“刚才远远看您健步如飞,现下为何却突然虚弱如此?”

 “公公哪只眼睛看见我健步如飞了?”如瑾沉脸,“我身体不适,正要回府休养,劳烦公公替我知会我家王爷,让他转向皇上致歉,我是没力气去御前辞别了。”

 “呵呵,不巧,皇上正要传您。就算是抬,也要把您抬去!”张锁脸色一变,指挥手下上前。

 王府内侍纷纷拦前头。

 “蓝侧妃要抗旨?”张锁皱眉。

 如瑾叫回了随侍们。御前人不比宁贵嫔手下,轻易碰不得。吴竹轻轻拽如瑾袖子。

 “看来要委屈主子吐上一会。”

 如瑾轻轻摇了摇头。看张锁这样子,就算是她吐得昏天暗地,恐怕也要将她带到御前了。有传旨内侍盯着,宫门守卫也不可能放她们出去。她转头看了看王府马车。

 近咫尺。若方才再走一点,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出宫了。她连御医都没等,算计着手下已经把宁贵嫔错处嚷嚷得满宫皆知,就从暂时栖身小院匆匆往宫外赶。

 谁想还是慢了一步。

 张锁是假传旨意吗?宫里,他恐怕没这么胆大。罢了!如瑾迈步向前。既然躲不过,索就看看那人到底传她做什么。她怀着长平王孩子,为一个宁贵嫔,那当祖父还能把她杀了不成?

 张锁见如瑾动了,这才缓和了神色,“蓝侧妃到底是懂规矩。”又笑着吩咐手下跟班,“去知会一声,就说蓝侧妃身子虚弱,要是去得慢了,让他们跟皇上解释解释。”

 如瑾不理他前倨后恭,领着人慢慢往齐晖殿走。她不敢走得太,为装虚弱是小,主要是怕伤了胎气,方才往宫门一路急赶她已经觉得不大舒服了,现下便一边走一边调整气息。并想着今晚太累了,回去该让褚姑做点什么补一下呢?

 齐晖殿那边,康保端着皇帝每晚都要吃燕窝羹上去,一面伺候着一面笑着打商量:“蓝侧妃正往这边赶呢,不过很虚弱,要请皇上多等一会了。奴才已经让人抬了辇轿去,要是她走不动可以坐轿过来。”

 皇上没言声,就算是默许了。康保遂道:“奴才再去嘱咐几句,让他们好生伺候蓝侧妃过来,别只顾着催伤了她身子,要是累了就让她歇歇。她年轻,说句奴才不该说,第一胎怀着要是出了事,对性命可有关碍呢,皇上别怪奴才说话难听,宫里老嬷嬷们都这么说。”见皇帝没反对,就猫着退下去了。

 长平王此时已经重回院中,见康保出去,略一沉,给院门口立着一个内侍打了眼色。

 …

 齐晖殿前头隔了两排宫室有一处小巧舍,原是太祖当年书房,后来皇帝修了大读书之所,这里就闲置了,到了这一代就用于存放一些珍贵典籍字画之类,比较清静,日常只有几个内侍轮番进来打扫而已。

 如瑾带着人正走到这处院外,前面头来了个御前内侍。如瑾认出正是之前到王府传旨内侍之一,听底下人议论,似乎是康保徒孙,还冲撞了长平王。她留了心,就听那内侍近前道:“皇上体恤蓝侧妃,请蓝侧妃暂且这里候着,不必急着去。一会皇上吃过燕窝羹,得了空,您再过去听宣。步辇稍后到,您坐着去。”说着,将小院门叫开了,请如瑾进去歇息。

 如瑾知道那里头有珍贵东西,岂会进去,笑道:“我还能走,就去齐晖殿外候着吧。”

 那内侍就力劝,后张锁也跟着劝,一个说帝恩深重,一个讽她不识抬举,红脸白脸要如瑾进去等。如瑾就不会进去了,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。

 恰此时,来了太医署医正,还有白去长平王府问诊两位御医,身后跟着随从药童之类,好几个人。

 “蓝妃原来这里!我们方才去了您歇脚宫院,那里宫人说您走了,要我们好找!听说您晕倒了,现感觉如何?”医正上前行了礼,紧张地询问。

 张锁就说:“蓝妃虚弱得很,请各位大人看一看。”便请御医们进旁边小院。

 御医们忙请如瑾进去看诊。如瑾略想了想,医正她不,但另外两个御医是常去王府,还可信。有了他们见证,她便迈步进去,暗中示意吴竹留心张锁他们。

 谁知直到御医望闻问切地诊了半,张锁几个也没什么异动,只是旁边随着,等御医开了安胎方子离开,他们又主动出去相送。如瑾紧跟着他们脚步往门外走,这屋里满墙书架子,除了珍贵字画就是古董,虽则觉得对方不可能设愚蠢失窃局,可她也不愿意此多留。

 张锁回身拦了她:“蓝侧妃此歇歇也好,里头有榻,铺盖都干净,您管用。我去看看步辇来了没。”

 如瑾道:“不必了,岂敢托大让皇上久等,我这就去齐晖殿,无需步辇。”

 张锁还要拦着,如瑾心中疑窦愈重,脸就沉了下来,“公公似乎阻止我去御前,不知是何道理?适才传旨是你,现拦着我也是你,我想听听公公解释。不然一会到了齐晖殿,我便直接问问皇上。”

 张锁目光闪。

 吴竹突然侧耳细听,须臾凝眉转身:“有脚步声。”

 如瑾顺着她目光看过去,是次间方向,顿时有些心惊。透过镂空隔扇可以看见房间里情况,厅堂灯光透过去,那边并不明亮,可也能看得清里头根本没人。

 身后,张锁已经退出屋外去了。

 林十一猛地窜进了次间,直奔后墙方向。吴竹则挡如瑾身前。两个侍女是时刻不离如瑾身边,以便应付各种突发状况。

 如瑾看向门外。

 张锁带着几个手下没走远,候厢房回廊上。王府其他几个侍女站院子里,随时可以听候传唤。院子外还有王府内侍们,按例不能随便进来,可要是她有吩咐,他们也能很近前。

 于是略略安心同时如瑾便疑惑起来,张锁打得什么主意?若要陷害她,为什么他自己不走?

 林十一已经轻手轻脚潜伏了次间后墙边,弓着身子,猫儿一样,随时能够暴起。看来吴竹所说脚步声就那边了,她们练武人耳力总会强一些。后墙也是满墙书架,如瑾想到了自家锦绣阁密道。那架子是能打开吧?

 一念及此,放了满满典籍架子便无声滑开了,缓缓,并不。

 寒光一闪,林十一不知从哪拔了一柄短刀出来,挥舞着冲过去。顿时几声清脆铁器碰撞,一道人影从架子后跃出来,转眼和林十一过了几招。

 “住手!十一回来!”

 如瑾林十一拔出另一柄短刀,准备双刀敌时候大声叫住了她。林十一急退,横身挡吴竹和如瑾前头。和她过招人也很收手,无声退到了滑开书架边。

 如瑾脸色发青,盯着暗道口站着人,厉声吩咐院中闻声近前侍女们停步,“外头候着,谁也不许进来!”

 次间光线很弱,暗道口光线弱,可那袭明黄还是刺得她眼疼。

 张锁异常终于有了解释。一瞬间如瑾脑子里转过许多个念头,做了好多推测,可终不得不承认,如此费劲辗转地把她弄到这里,来人心思会是光明正大么?

 “皇上,万安。”她缓缓挤出几个字。

 瘦骨嶙峋皇帝扶着康保手,从暗道里走了出来,原本合身龙袍罩他身上空落落,随着他脚步晃动,鬼似。

 他走到灯火明亮厅堂里来,往林十一身上瞄一眼。

 如瑾道:“十一收了刀过来,别吓着皇上。”又道,“皇上可伤着了?您从那地方无声冒出来,难免别人疑心,还请放过我侍女,她不过是护主心切。”言语间没什么恭敬,反透着冷冰冰怒意,语气也很嘲讽。

 皇帝不以为忤,面无表情坐到了椅上,目光如瑾脸上逡巡,“气不大好,果真是累着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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